深秋的校园被暮色浸染得愈发寂静，我裹紧薄外套，踩着满地枯黄的落叶往自习室走。这是备战考研的第三十二天，书包里装着刚做完的英语真题，红笔批改的痕迹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口，扎得我心慌。

转过实验楼拐角时，那盏路灯突然在头顶闪烁起来。冷白色的光晕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糖纸，忽明忽暗地投在水泥地面上。我下意识放慢脚步，影子在墙面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。上周查到的报考院校录取率在脑海里翻涌，母亲电话里温和的话语，室友们讨论秋招时的热闹，全都混着冷风往耳朵里钻。路灯突然完全熄灭的瞬间，我险些撞上横在路中间的自行车架，心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。

“这灯坏了快两个月了吧。”在宿舍时听室友说过。此刻那盏灯却又像个恶作剧的孩子，在我经过时突然迸发出亮光，又突然熄灭。我数着自己的脚步声，第一百零七步时必定会经过那团混沌的黑暗，仿佛某种宿命的倒计时。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，生怕被这捉摸不定的光戏弄。

冬天的校园里不会下雪，但凌冽的风和直接的冷让我习惯在口袋里揣着暖宝宝。自习室的暖气总在深夜罢工，我哈着白气整理错题本，发现政治大题的标准答案和自己写的永远隔着银河般的距离。那天从自习室出来，母亲的电话刚好打来。“妈？”路灯在此时彻底罢工了，但母亲手机中传来的温柔话语轻柔地圈住我，“我们小禹从小就有劲，五岁学骑自行车摔得膝盖血肉模糊也不哭，尽力就行，孩儿……”她絮絮地说着，我低头沉默不语，暖意却慢慢爬上眼眶。

后来那盏灯彻底暗下去的日子，反而成了我最安心的时光。我不再数着脚步丈量黑暗，有时甚至故意绕远路去自习室。考研群里分享的资料越来越多，专业课老师在我的模拟卷上写下“再接再厉、前路可期”的评语时，我盯着那行字看了整整十分钟。同桌女生悄悄塞给我一包润喉糖，那是我每天晨读时必备的——原来我沙哑的嗓音，早就成了教室里的背景音。

又是一天晚上，我抱着复习资料继续背到凌晨。走出教学楼时，整条路都沉浸在浓稠的夜色里，唯有远处宿舍楼的灯火像散落的星子。我忽然想起那盏路灯，此刻应该与黑暗融为一体了吧？

我站在宿舍楼下的灯光里，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，却不再扭曲变形。上周模考时突然开窍的数学压轴题在脑海里回闪，父亲寄来的衣服里还裹在我的身上，辅导员说“发挥自己的正常水平一定就行”时的语气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。原来那些在黑暗里蛰伏的日子，早已悄悄为我积蓄着力量。

考试前夜，我特意绕道去看了那盏路灯。发现灯光已经亮起，工人叔叔们正在检修旁边的配电箱，金属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。“这灯准备检修好了，以后就可以正常使用了。”我仰头望着那片澄澈的光，突然发现光晕里藏着几颗倔强的星星，像极了自己备战时在草稿纸上画的那些歪歪扭扭的五角星。

最后一场专业课考试结束那天晚上，校园里飘起细雨。我路过那盏路灯时，雨丝在光柱里织成银色的帘幕。众多个日夜里，这盏灯见证过的所有踌躇与坚定突然涌上心头：那个在黑暗中数着脚步的女孩，那个在父母鼓舞下奋斗的女孩，那个在灯光里突然看清前路的女孩——原来都是我。

望着校园里的这盏路灯，我仿佛看见无数个时空的自己正在光里重叠。有蹲在路边抹眼泪的，有趴在桌上睡着的，有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背书的。而现在，我们全都站在光里，朝着不同的方向扬起手。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，我转身走进渐浓的暮色。路灯将我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，像一株正在抽枝展叶的树。我知道，从今往后，无论走到哪里，心里都会亮着这样一盏灯。（编辑/李兴华）